一盘豆腐让我“江郎才尽”

发布时间:2007-11-1 文字大小:  打印:打印此文

在日本筑波大学留学的那阵子,吃惯了学校的食堂,平素极少参拜灶君的我,也终于忍不住要亲自操刀了(当然是菜刀)。日本的饭菜,除了煮就是炸,要不然就干脆生吃。一两日、一两周可以,长此以往,人将不人也哉!

那天在超市里转了一圈,偶然发现豆腐在搞促销,极便宜。我仔细念了好几回夹着各种语言符号的价签,然后像中大奖一样捧了几块,回到教室旁边的生活区。

本人向来追求高效、实用的生活态度。我对着豆腐看了一会儿,索性把盐、胡椒粉、辣椒油等调料全放上,再拿筷子拌拌了事。怎么做不都是吃到肚子里吗?没想到,日本的豆腐嫩得可以,没几下就变成了一堆糊糊(你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色)。这下好了,各种调料想不入味都不成了。我忽然想起昨天吃剩的一小条酱牛肉还在冰箱里,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它加进去一起搅拌。拌好后送进微波炉加热,直到塑料饭盒都快软了。拿出来一闻,啊!味道真是诱人!

正在自我陶醉之际,一个日本同学走了进来。

他看到我手中这盒“牛肉豆腐糊”时,脸上的表情在一刹那定格,然后瞬间又恢复了日本人标准的彬彬有礼。但他那一刹那的表情令我永生难忘——仿佛我手里的不是烂豆腐,而是日本童话中的一寸法师。

他很有礼貌地问我,这是什么菜。我从尴尬中恢复过来后,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,于是很平淡地说:“这道菜叫达摩渡江。”

这位同学会说一点儿汉语,以下是我们之间进行的汉语对话:

“大摸?渡江?”

“对呀,这是我在中国东北家乡的一道地方小吃。”

“什么是大摸渡江?”

“不是大摸,是达摩。达摩是一位印度高僧,曾到中国传佛法。”

“啊,听说过的。”

“他后来渡过长江,到中国北方去了。”

“哦。可他和这菜有什么关系?”

“你知道达摩渡江时乘什么交通工具吗?别乱猜,肯定不是新干线。”

“是什么?”

“史书记载,他踩着一根芦苇过去的。”

“对不起,史书记是谁?”

“史书记不是一个人。我是说历史书上说的。”

“我听错了。请您接着讲,不好意思。”

“没了。”

“芦苇?好厉害!”

“你看这道菜。这根牛肉条呢,就是当年他踩着的那根芦苇,周围的东西就象征着大海,茫茫苦海,懂吗?陷进去就难以自拔。”

“难以自拔是什么意思?”

“就是像陷阱一样,充满诱惑却对人不利,进去就出不来。”

“哦,难-以-自-拔,对吗?”

“你的汉语发音非常标准。”

“谢谢,我还需要努力。”

“别谦虚,已经够好的了。”

“请继续说达摩渡江吧。”

我苦笑,他缠上我了。“还有什么问题?”

“故事我倒是懂了,可是在菜里,达摩在哪里?”

“这个么,比较复杂。你可以理解成,他其实已经与这根芦苇,哦,也就是这条肉,融为一体了;也可以理解成,吃这道菜的人就是达摩本人。这得看你对佛法理解的层次了,理解得越深,就越能接受这道菜。这个事儿一两句话说不清楚。”

“啊,是这样。我还想问一下,在你的家乡,大家都很喜欢这道菜吗?”

“还可以吧,不然我怎么会做呢?”

“大家关于佛法的研究有很多吗?”

“那倒不一定。佛教传到中国后,和中国的文化互相影响,佛教文化中的一部分成为普通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后,就成了通俗文化。当它成了通俗文化后,比方说这个,其实是中华饮食文化……”

“对不起,什么文化?”

“饮食文化,就是关于饮食的文化。饮食懂吗?就是……”

“啊,我懂,请接着说。”

“我说到哪儿了?啊对。当成为通俗文化以后,人们对原来的起源和内涵是不会追究的。就好像你去神社参拜,也不会老想着神道教中规定的具体礼仪、步骤什么的。”

“哦,我明白了。我还有一个问题,最后一个。可以吗?”

“没问题,请说。”

“你吃的时候,是先吃这根芦苇,还是先吃大海?”

我几乎要晕倒了。“这个嘛,看情况。其实也没有太严格的规定。比如说先吃芦苇,可能会觉得有点儿口干,那么就需要吃点儿大海。如果光吃大海,肯定又觉得太稀了,于是再加点儿芦苇,顺其自然……对了,顺其自然,明白吗?”

“好像明白一点儿。”

“这是中国文化传统中非常重要的一条。万物没有绝对的概念,具体情况具体分析,实事求是。实事求是这个词听说过吧?”

“听说过一点儿,不多。”

“其实佛教理论也讲顺其自然……这个比较深奥,一两句也说不清楚。你可以到图书馆找书来看。”

“哦,真有意思!十分感谢!”

“不客气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我能不能先把这菜吃完,我们再接着聊?你看这豆腐,啊,不不,这大海,还有这芦苇,都快凉了……”

文章:“一盘豆腐让我“江郎才尽””正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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